周末七杯茶|为什么李佳琦“找找自己原因”会引爆情绪炸药?

来源:羊城晚报•羊城派 作者: 发表时间:2023-09-24 10:20
羊城晚报•羊城派  作者:  2023-09-24
海内存知己,七杯茶有韵

羊城晚报每周日推出“七杯茶”专版,特约海内外六位不同领域的专家学者撰写专栏文章。此外,还有面向广大读者征稿的“随手拍”专栏。

文章虽短小,七杯茶有韵。请诸位慢慢品——

· 有感于思 ·

标题的“将错就错”

文/阎晶明[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

一篇小说也罢,一首歌曲也罢,都必须要有个标题。标题的作用,很自然是为作品内容服务的,是对作品故事、词语要表达的主题所作的概括或提炼。总之,是一种正向呼应。

可有时候,我们会发现这样一个现象,作品的标题并不是其内容的浓缩,恰恰相反,它们有时候是一种反向的表达,标题与正文的分离,使得标题成为一种悬置,构成一种既不是反讽又不是正解的玄妙状态。

这也让很多人误解了作品的本意,往往会按照标题的直接语义去理解作品。我们还不能说这样做有什么错误,或许,将错就错在一定意义上是故意和被认可的。

不妨以西洋歌剧中的几个著名唱段为例。对于大多数母语国家之外的听众来说,只是欣赏其曲目韵律和歌者技巧,对其内容尤其是在整部剧中的“上下文”,则可以并不十分在意。

比如,莫扎特的歌剧《唐·璜》中有一个著名唱段《让我们携手同行》,凡听者,无不为其中的美感和韵律感染和打动。对“让我们携手同行”这个标题,自然也就以为是作品要表达的美好愿望了。

但其实,在原歌剧里,这个歌名是一个骗子的诱骗语句。唐璜是专爱寻花问柳、色胆包天的人物。他对别人的新娘采林娜尽施诱骗手段,于是就有了这首著名的二重唱《让我们携手同行》。

唱段的脍炙人口,足以迷惑绝大部分听者,唱段于是从剧情中脱离开来,变成一首独立歌曲。历代以来,人们仿佛都情愿接受这样的“摆脱”和转向。

耳熟能详的《今夜无人入睡》,出自普契尼的歌剧《图兰朵》。这一唱段成为很多综艺晚会的压轴曲目,以表达快乐无边、难忘今宵的兴奋之情。不过就原剧而言,这一唱段出现于一个紧张时刻:图兰朵要求全城百姓彻夜不睡,将求婚者卡拉夫的名字找出,以求毁约甚至处死对方。

“今夜无人入睡”原本是一个可怕的行为。普契尼的另一歌剧《贾尼·斯基基》里的唱段《我亲爱的爸爸》,常被人拿来作为父亲节礼物推送。

事实上,这是少女向父亲表达抗争之情、要求自由追求爱情的唱段。看歌词“假如您不答应,我就到老桥上,纵身跳入亚诺河里。我多痛苦,我多悲伤”即可知其含义。

标题与正文之间的分离与悬置,仿佛是艺术创作里常用的手法。可以追踪下去。

· 名著识小 ·

女儿国真的存在吗?

文/杨早[中国社科院文学所研究员]

女儿国可以说是《西游记》里最出名的景点了。它又世俗又奇异,又新鲜又陌生,还挑动性别对立,聚焦生育话题,分分钟喜提热搜。但是正因为热闹,产生的疑问也不少。

《西游记》里的女儿国设定,从帝王将相,到草民百姓,全是女人,没有男性怎么生孩子呢?她们长到二十岁,就去喝子母河里的水,喝了就可以怀孕,三天后就会生下一个女孩。唐僧与猪八戒都误喝了子母河的水,经历了一场怀孕风波。

那么中国人对女儿国的想象,一直如此吗?

女儿国最早的出处,是《山海经》。后来不少史书都记载了女儿国,但里面的描述各有不同。像《三国志》记载女儿国在大海中央,只有女性,没有男性。

《后汉书》则说女儿国有一口井,只要女儿国的国民往井里看,就会生小孩。

到了南北朝,《梁书》说得更详细,说女儿国在“扶桑”,就是日本往东一千多里,女儿国的国民每年二三月份就下河游泳,然后就怀孕了,到六七月就生下女儿——这是不是已经很像《西游记》里的叙述了?

我相信《西游记》的作者就是从史书里得到了启发,甚至真心相信女儿国是存在的。

到了清朝李汝珍写的《镜花缘》,里面的女儿国又完全不一样,这个女儿国有男有女,只是男女地位跟中国比,颠倒了过来,女尊男卑,女主外,男主内,女人在外面当官,男人在家里裹小脚。这种描写里有李汝珍讽刺时世的因素,就更不好当真了。

· 拒绝流行 ·

“多从自身找原因”

文/曹林[北京评论员、教授]

如果这世上有后悔药,富可敌大厂的李佳琦,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买几颗吃吃,撤回那句让他陷入带货危机的话。

最新数据显示,他虽然含泪道歉了,但粉丝并不买账,还在以百万级的速度掉粉。这不仅是一句没有摆正自己身份的“错话”,更因触动了长久以来公众心中被规训的深层痛感,引燃了一捆情绪炸药。

这句话源于9月10日晚,李佳琦在直播间上架一款79元的眉笔时,一位网友留言称“该品牌越来越贵了”。李佳琦随即回应道,“这么多年都是这个价格,国货品牌很难的,不要乱说。”

“有的时候找找自己原因,这么多年了工资涨没涨,有没有认真工作?”——一句“找找自己原因”,像一根刺那样,刺在本来在直播间对李佳琦充满情感陪伴和抚慰期待的用户身上。种种不满如洪水般倾泻到李佳琦身上。

“多从自身找找原因”,这句话听起来多熟悉啊,简直刻在我们的潜意识中,时时处处支配着我们的归因逻辑。

从小到大,从学校到职场,从家庭到社会,有几个人没被这句话规训过?有几个人没被一个长辈或上级、父亲、老师、老板、有身份优越感的人指着鼻子训斥过:别人怎么就可以呢?多从自身找原因!

这句话的意思是,你自己就是原因,要怪就怪你自己不够努力,不够勤奋,不够聪明,不够有钱,不够拼命,不够漂亮,不够谨慎,不够克制,不够有情商,不够有诚意,不够优秀,不够幸运,不够大胆,不够有开拓精神,不够主动,不够有眼光,不够认真工作,不够替别人着想……

——是的,“多从自身找原因”,在某些时候已经从一种“外在攻击”变成一种根深蒂固的“自我攻击”。

· 如是我闻 ·

“作者已死”

文/李雪涛[北京外国语大学教授]

“作者已死”,这是伽达默尔的“诠释学”中对文本的认识。巴特的符号学也宣称作者已死,读者的理解才是真正的理解。

其最根本的原因在于,没有谁能够拥有对他自己的或另外一种文化的最终理解。因此,理解和解释并不是结果,而是一个永无止境的过程。

据汤一介先生回忆,他在北大上国文课,第一堂课是废名讲鲁迅的《狂人日记》。废名一开头就说:“对《狂人日记》的理解,我比鲁迅先生自己了解得更深刻。”

伽达默尔认为:“文本的意义超越它的作者,这并不是暂时的,而是永远如此的。因此,理解就不只是一种复制的行为,而始终是一种创造性的行为。”

诠释学拒绝任何意义上的本质主义,因为本质主义绝不允许文本意义的开放性和阐释者的创造性的存在,诠释学同时也反对那种所谓的本质主义客观性。

将鲁迅的作品放在特定的社会、历史中加以考察,从而超越了仅仅强调把握文本作者原意的方法论诠释学。后来的诠释者可以将文本放入作者整个的生活时代中加以考察,而作者本人并不具备这一条件,因为他仅处于某一阶段之中。

此外,对同一作品的不同理解是再正常不过的了,这是作者无法规定也无法预计的。换句话说,文本的解释权并不在作者那里,而是在阅读者一方。因此,文本的真正意义并不存在于文本本身之中,而是存在于其不断被阐释之中。

· 昙花的话 ·

回魂树

文/尤今[新加坡作家]

波涛汹涌的大西洋,像一头气势汹汹的猛兽,发出了惊心动魄的吼声;奔腾的浪头掀得老高,一个不小心,便会被席卷而去。

这个被称为“不归路”的地方,对于西非部分贝宁人来说,是一个比地狱更为恐怖的地方——那些被押上船的奴隶,手脚上了镣铐,像牲畜一样被“堆叠”在空气污浊的舱底,卖往欧美各国。

好些奴隶不堪折磨,半途死去,尸体被抛进冰冷的大海内。那些能够活着上岸者,等着他们的,是一生一世无止无尽的奴役与鞭打,生不如死。

16世纪至18世纪,欧洲殖民者在贝宁南部港口城市维达贩运奴隶,每年运送出口的黑人多达两万余人。

奴隶在被送出国之前,总想方设法到奴隶广场附近一棵大树去,绕树走三圈;这棵树,就被称为“回魂树”——死在异国是奴隶必然的归宿,可绕树走了之后,他们的魂魄便能从异国飘回故乡,依附在树上。

此刻,站在回魂树下,贺知章的“回乡偶书”突然浮现脑际:“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奴隶少小离家,回来的却只是轻飘飘的魂魄,而且,只能依附在树上,连让儿童笑问“客从何处来”的机会也没有!

且不论贩奴者其他种种灭绝人性的恶行,单单这一棵回魂树,就足以道尽奴隶制度令人发指的残酷了。

这是历史极其黑暗的一页,全人类都不该忘记。

· 不知不觉 ·

贾平凹新作里的小人物传奇

文/钟红明[上海《收获》杂志副主编]

刚拿到长篇《河山传》一稿时,看着稿纸里熟悉的手写字迹,想起1986年第一次读到贾平凹的长篇《浮躁》,是写在稿纸背面的,记得当年他说因为要瞒着领导在办公室写作,就把稿纸翻过来,藏在其他报纸文件下面,在稿纸背面偷偷写作。那也是我做编辑时编的第一部长篇……

在我知道的作家里,可能贾平凹的长篇创作是最高产的。2023年第5期的《收获》杂志上,刊发了他的最新长篇《河山传》。

《河山传》承袭了世情小说、笔记小说和志人小说的传统,是一部编年体的小说,以时间为经,人物与事件为纬,讲述了1978-2020年间几代进城农民的故事,也交织着民营企业家的风云际会,生动的世风人情,出人意料的命运走向,堪称一部小人物的“列传”。

小说“前言”里,主人公“洗河”一出场,就已经是世人热议的传奇——一个小保安奉命到秦岭别墅做管家,娶了保姆,最后竟然成为别墅名正言顺的主人。

洗河是西安城北二百里外的崖底村人。这个村在县地图上甚至都占据不了一个“点”。他出生的时候,村前的淤泥河涨大水,把两岸的堤坝冲决了,村人都说这是把河洗了。

他爹就给他起名叫“洗河”。洗河长得丑,六趾,他的父亲是村里第一代冒险去西安打工的,但意外过世。母亲也去世后,洗河从崖底村来到西安,他不愿重复父辈的道路,不去工地搬砖,而是住在桥洞,走街串巷卖爆米花。

他捡到一张名片,那人名下有六家企业,洗河就让人写一条横幅:“到了西安,就找罗山。”每逢卖爆米花时就拉开横幅。

一天,在一条巷子里,他竟然真的遇到了大老板罗山,洗河过目不忘,勤奋狡黠,帮助罗山处理了许多棘手问题,当上罗山的助理,再后来,做了罗山他们在秦岭里建构的世外桃源一般的别墅“花房子”的管家……

评论家孟繁华说,“本质上它是一部当下世风的批判书,是小人物或底层人民生存和精神状况的文学报告,是一个现代知识分子的忧患录和‘喻世明言’”,“一部地地道道具有现代意识的、讲述中国变革时代经验和中国故事的小说”。

贾平凹写道:“写作着的我是尊贵的,蓬勃的,可以祈祷天赐,真的得以神授,那文思如草在疯长,莺在闲飞。不写作,我就是卑微、胆怯、慌乱,烦恼多多,无所适从的。我曾经学习躲闪,学习回避,学习以茶障世,但终未学会,到头来还是去写作。这就是我写作和一部作品能接着一部作品地写作的秘密。”

· 随手拍 ·

从化月光  图/文柴斌

前几天,在从化吃过晚饭后,来到街上散步,望见一轮明月悬于半空,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首儿歌:“月光光,照地堂……”月亮还是那个月亮,但窗内灯光下是否还住着儿歌里的“虾仔”?

随手拍专用邮箱:ycwbwyb@163.com

来源 | 羊城晚报·羊城派
责编 | 吴小攀
编辑 | 孙旭歌
校对 | 朱艾婷

编辑:孙旭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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