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地 | 幸而有您:怀念恩师诸孝正

来源:羊城晚报•羊城派 作者: 发表时间:2023-05-02 22:09
羊城晚报•羊城派  作者:  2023-05-02
嗨,离你不远处那个可爱的微笑的老人是谁啊?

文/徐 珊

1995年,我从老家南昌考到广州,来到华南师范大学中文系,成为诸孝正老师的一名弟子。

遇到恩师,真是人生之大幸。之前,我是一名理科生,本科读的专业叫土壤化学与植物营养,毕业后任职企业的文秘职位。工作乏善可陈,对文学又念念不忘,于是下定决心改变专业也改变职业,更重要的是改变人生。

我当时用了各种方式,找到能找的资料,搜索全国各地的写作专业,给各大高校老师写信咨询考研一事,结果,只有诸老师给我回了信。信写得并不长,但字里行间,和善友好,支持我也鼓励我。

现在回想,也许对于诸老师,这只不过是为人处世的习惯,但就是这样的习惯,成为命运给予我的最大恩惠。

1995年的初夏,我到广州来面试。

面试那天,诸老师恰巧有事,不在系里,接见我的是同样亲切温和的陈佳民老师。于是,在那个略显简陋的黄色小楼里,我坐在颇有些凌乱的办公室里,奋笔疾书回答复试问题。

当时,因为没有见到诸老师,不免忐忑,内心却还是有个笃定的声音,相信自己肯定行。果然,回单位后不久,我就接到了华师的录取通知书。

1995年9月,我来华师报到。这一年的中秋节特别早,刚刚开学就马上过节。

这是我第一次离开家乡在异乡过节,也是我第一次见到诸老师。老师的样子和我想象中的差不多,身材清瘦但神采奕奕,说话轻声细语,总是面带微笑。

老师最让人印象深刻的莫过于他的笑声,那是一种特别有辨识度的笑声。分贝有些高,笑起来情绪高涨,尾声会拖得蛮长,从“哈哈哈”到“咯咯咯”,非常有感染力。那天晚上,我和同一届的师兄师妹一起在老师的笑声中吃月饼过中秋。

如果没记错,诸老师的家二十多年都没怎么变化。家里装饰简单朴素,风格清新雅致。我印象最深的是老师家里的那张茶几。但凡我们到老师家,茶几上就会放满糖果点心,同时,茶几下面毫无意外地总搁着一叠羊城晚报。

后来的十多年,我们去过老师家很多次,茶几下的羊城晚报,也是十多年如一日。每次见到,就会让人生出“年年如此月月如此日日也如此”的感慨,好像只要和老师在一起,岁月就会如此静好,世事永恒,什么都不会改变。

读研一的时候,因为是转专业,所以需要跟着本科生听课,多修几门基础理论课。

诸老师知道我对新专业、新学校都需要一段适应期,总是三番五次地叮嘱我,如何去听课、如何尊重老师、如何协调补课和研究生课的冲突,细致而耐心的谆谆教导,令我难忘。不仅如此,老师还特地让93级的师姐来照顾我和师妹,从生活到学习都给了我们很大帮助。

读书三年,我们跟着老师和师姐,跟着写作教研室的众多前辈,上课、开会、改卷、创作,无论是专业学习,还是写作经验,都有不少收获。

当然,三年不可能都是在笑声中度过,尤其我还是一个理转文的笨小孩。

笨小孩一直没有打开学术殿堂的大门,写起论文总是各种混乱和错误,但老师并没有多加指责。即便是批评,也是清晰指出问题之后,又迅速配上独特的笑声。

读书三年,可以批评我的机会应该有很多,但老师似乎能放过就放过。每次见面,他更多是嘘寒问暖——喜欢广州吗?食堂好不好?晚上有没有熬夜?当然,这不代表他就是完全纵容我。

事实上,每一次的作业,他都认真修改,错别字也会标识出来。虽然老师没有太多的口头指责,但他对论文认真细致的批改,已经胜过了一切。

三年读书,最难以忘怀的是毕业答辩那一天。我论文写的是作家陈染。因为热爱,不免大胆,在论文中一边鼓吹女性主义,一边将陈染认定为当代女性文学第一人。这种因为热爱膨胀出的非理性,未免让论文的某些表达引起争议。

答辩时,有老师提出了一些质疑。老师护犊心切,在用其独特的声音笑过之后,开始为我圆场——“啊哈,这个,一开始,我都没想到,我们温柔敦厚的徐珊同学也会写女性主义,不过……”

一直就是这样,无论是对家人、对同事,还是对学生,性格温和的诸老师,是被公认的好人。而且,他还有一个极大的优点——善于倾听。

师生聚会,常常都是我们说话,他微笑旁听,偶尔插进来一句,都是有梗又好笑,大家哄笑一团。我现在自己做老师这么多年,回想起来,更觉诸老师了不起。

很少有老师能像他这样,不好为人师,不喜说教,温和地配合着年轻的我们,开心地看着我们刷各种存在感,用最大的宽容和仁慈心,看见你,也相信你。

不过,我也“有幸”见过老师发过一次脾气。

那是毕业后多年,师母因为身体原因,每周要去医院开药。我每周去到老师家,和老师一起扶着师母下楼,然后慢慢走路去华侨医院。

有一次看完病,我们就去给师母买鞋,不知为什么,跑遍了商场,师母都一一否认。老师的脸色终于有些不好看了,他提高声音,有些严厉地对师母说:“你自己说脚痛,没鞋子穿,现在有合适的,你又不肯。到时候,你的脚痛起来又怎么办!……”

鞋最终还是买了,师母很满意,老师很快又发出他独特的笑声:“哈哈哈……咯咯咯……”

现在想起来,那真是一段温馨的日子,我们就像一家人一样。从华师穿越暨大,一路玉兰,又一路紫荆,说完张爱玲,再聊王安忆,甚至还八卦过朱丽叶·罗伯兹。

我们慢慢走,慢慢聊,从奇闻轶事到家长里短,具体内容很多都不记得了,但老师的笑声到今天仍犹在耳边。后来师母身体恢复了,我们也就没有再这么一起散步了。

我有时想起,觉得那个散步的场景就像一种命运的暗示,既提醒我也安慰我——我可能没法成为能让老师骄傲的、最忙也最有出息的学生,但是我也许是他会认可的那个用心热爱生活、热爱文学的笨小孩。

2021年8月,我去考试中心审卷,在一本写作教材上再次看到了老师的名字。写作学的老一辈应该都知道,诸老师的写作教材在写作学领域“专制”了很多年。这种“专制”,一方面确实让人骄傲,另一方面也真的让人忧虑。

几乎没怎么犹豫,我还是和主管老师提出建议,这本教材已经用了二十多年了,实在太老旧,需要淘汰更换了。

我相信,恩师如若听到,必定对我微微一笑:温柔敦厚的徐珊同学,你居然要换我的教材,胆子可真不小,不过呢,为师也早想换掉这本旧书了。哈哈哈……

老师离开之后,我一直没有写一篇完整的怀念文章,只在一篇小文里提到过在老师走后的第七天,我梦见自己给老师剪脚指甲。为什么没有将内心的怀念写出来,我有些说不清。不喜伤心、逃避羞愧、惯于懒惰、没心没肺……似乎这些都有。

只是,常常在穿过暨大时,在走过学校玉兰路时,会不经意地想起老师,想起那特别的笑声,想起老师对自己的无限包容。如果有风吹起,更会想起老师轻柔的声音:你自己喜欢的事就做好了,别在意别人怎么看。

这些年,我也没有再梦见老师。生活风吹雨打,更多的时候,我沉浸在自己和这个世界的冲突之中,边焦虑边调整边反复确定人生的意义。

有时我想,如果将这五十年凝缩成一张照片,我所有的亲人、恩师、朋友和学生都在里面,然后把照片存在手机里。当我打开手机凝视这张照片时,还是会习惯性地非常自我地在屏幕上把自己无限放大,再放大,仔细地看,仔细地想——

这个半百之人,她真的知天命了吗?

这个时候,如果有个人在身边问我:嗨,离你不远处那个可爱的微笑的老人是谁啊?我一定会回过神来,在屏幕上把自己缩小回去,再缩小回去,缩到很小很小……然后看向亲人、朋友般的恩师,毫不犹豫地大声回答:“他是我最亲爱的老师诸孝正!”(更多新闻资讯,请关注羊城派 pai.ycwb.com)

来源 | 羊城晚报·羊城派
责编 | 易芝娜
校对 | 彭继业

编辑:易芝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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