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奥列[澳大利亚]
广东省侨界作家联合会迎来四十周年大庆。因缘际会,我与侨界的许多前辈作家,如三位创会顾问陈残云、秦牧、杜埃,还有顾问岑桑、曾敏之,以及名誉会长潘亚暾等——或有师生之谊,或是上下级关系,或为同行互动,他们都是我文学路上的引领者。每每想起已在天国的他们,音容笑貌,历历在目。
陈残云的教诲
我走上文学之路,首先得益于陈残云前辈。他的《香飘四季》,深嵌在我孩童时心中,我做梦也没想到能走到他麾下,领受其指导。20世纪70年代中期,我还是海南岛的“泥腿子”知青,适逢广东省文艺中专到海南招生。因提交的散文和评论考卷经主持招生的老作家陈残云审阅拍板,我有幸进入省文学训练班。
设在广东省文艺创作室的文训班,由陈残云主持。其时是“文革”后期,已被砸烂的作协、剧协、音协、美协及文联收编而成的广东省文艺创作室,云集了省里的文学艺术大咖,那是一个藏龙卧虎之地。陈残云特意聘请了欧阳山、肖殷等这些被投闲置散多时的文学艺术名家为我们授课,也让我们参加创作室所有集体活动,令我们近距离与这些大师们接触请教。“文革”结束,文联及各协会挂牌恢复,我和一些同学完成学业,被分配在作家协会。陈残云是省作协主席,欧阳山是省文联主席,既是我们的老师,也是我们的领导。
陈残云是新加坡归侨,“文革”结束不久,就写下华侨题材的《热带惊涛录》。这部反映太平洋战争中南洋民众生活的长篇小说,因读者反响热烈而再版。他曾告诉我,全景展示马来亚人民的抗日生活,无论海外还是国内,当时都是新鲜题材。改革开放后,他到过香港、澳门及泰国访问,回来后向我们介绍境外见闻,也使我第一次感受到现代文明的新风。
90年代初我移居澳大利亚,陈老看我在文学路上渐入佳境却忽然去国,表示有点惋惜。不久,我将旅澳初期的生活体验写成纪实文学《悉尼写真》,交由福建海峡文艺出版社印行。我冒昧请陈老为拙书写序,他欣然应允,并把序文刊登在北京《文艺报》上。他认为我对文学仍一往情深,勉励我在新的国度继续书写海外华人的生存境况。多年来,我一直进行海外华人题材创作,也是谨记陈老的教诲,深扎体验接地气。
秦牧的惜时如金
在省作协,我最初是在《作品》杂志任编辑。肖殷病重后,主编一职由秦牧继任。我早就读过秦牧脍炙人口的《艺海拾贝》,所以他在我们年轻人眼中就是大偶像。1981年秦老因落实知识分子政策在华侨新村搬新家,我曾经帮忙,记得最吃力的就是搬那一捆又一捆的书,来来回回,好累呀。有一次我到他府上按响了门铃,大门开启,只见秦老右手拉着门把,左手还握着书卷……他是大作家,也是大忙人,除了参加各种社会交际、文化活动,他坚持常到编辑部,开编务会、审稿,与大家交流,谦和也随和。给我最深的印象是,每次开编务会前的几分钟,他都抓紧浏览报刊,边翻阅边等众人入座。我见识了他惜时如金的习性,大凡办什么事,都计划在先,并遵时守刻。
秦牧也是新加坡归侨,也写有古巴华侨故事的长篇小说《愤怒的海》。他接待海外作家,率团外访交流,还要自己写作,忙得不亦乐乎。每次他来作协开会,都是匆匆而来,又挟着大捆信件匆匆离去。他跟我说过,他自己并非高产作家,也只出了十来本书,二百多万字而已。他占便宜的只是写作不用起稿,不必誊清罢了。那一时期,他每月撰写七八篇作品,而约稿却超过了他每年的创作量。
秦老在编辑部对我们年轻人说过一段话至今难忘。他说,他从不熬夜,你们现在年轻,精力旺盛,以为开个夜车没啥关系,等你们老了以后就知道了,身体不由人。所以,从专业作家到省文联主席,他一贯的饮食作息及写作习惯,都很有规律。
杜埃的长者风度
在《作品》杂志,我是评论组编辑,后来是广东省作协《当代文坛报》副主编,再后来任省作协副秘书长,分管文学评论及会员事务,所以工作之余,我也写了一批文学评论文字。我文学生涯的第一本书,是花城出版社出版的文学评论集《文学的选择》,为我写序的是老作家杜埃。他时任省委宣传部副部长,也是菲律宾归侨,著有海外华侨反法西斯的长篇小说《风雨太平洋》。
当我捧着书稿到梅花村杜埃府上,请他点拨指教时,他很有长者风度地说:“现在年轻人的文风与我们这代人很不同,新思想、新观念、新词汇,很有锐气,但有些我也看不懂。但如果你让我写序,我也只能理解什么说什么。”其时杜老的桌面上摊满了《风雨太平洋》第二部的草稿,正在赶写。非常感谢他,还是抽空给我写了书序,肯定了我追求文学多元化格局的见解,支持寻找新的文学途径。他也对当时的一些文学现象表明了自己的看法。
杜埃的夫人林彬也在省作协工作,在杜老去世后,文文静静的她却日以继夜整理出版了《风雨太平洋》第三部,使这部不可多得的华侨题材巨著得以完整问世。
岑桑的细腻眼光
我的第二本评论集《艺术的感悟》,则是由岑桑前辈撰写序言。
岑桑时任广东人民出版社社长,既有作家的细腻眼光,又有出版家的市场敏感。他一眼就看到我1985年之前的写作个性色彩并不鲜明,而1985年之后有了明显变化,批评文字有了思辨的灵光,虽然难免有偏颇之处,但开始有了一种批评意识的自觉。他赞赏这种自觉,鼓励我保持对繁荣文学创作的一副热心肠, 大胆展示自己的个性光彩。
这是我离开中国文坛前获得的最后赠言,因为我拿到这本样书时,已是身在悉尼了。
曾敏之的情意结
我当评论编辑时,约稿最多的就是大学教授。那时经常要骑车穿越市区马路,到康乐园的中山大学、石牌的暨南大学和华南师范大学,甚至大金钟水库的广州外语学院。在暨大校园,我约稿最多的是后来成为海外华文文学研究的领军人物饶芃子教授,但最先见到的则是曾敏之教授。我和曾老曾在广州文学界的一次活动中同游西樵山,听其畅谈古典文学,不久他就调回香港《文汇报》任副总编辑了。
我到悉尼不久,有一天香港诗人犁青忽然约见我,说是受曾敏之所托来找我的。原来他们有个想法,希望能把海外众多的华文作家,包括来自内地、香港、台湾及东南亚华裔等不同背景的移民作家笼络一起,推动海外华文写作。后来在汕头的一次世界华文文学国际研讨会上,我与曾敏之先生相会,那时,他已是香港作家联合会会长了。他又再次与我私下谈起了团结海外华文作家的事。我知道,致力于推动海外华文文学发展,一直是他的情意结。
多年以后,曾敏之的这个愿望实现了。2014年,首届世界华文文学大会在广州召开,并成立了世界华文文学联盟,各地华文作家相抱相拥,空前热闹。而两年后,更是在北京钓鱼台举行了第二届大会,海外华文作家与中国作家学者互动更为广泛和密切了。
潘亚暾的活泼好客
在汕头那次学术会议上,我也见到了暨南大学的潘亚暾教授。
潘老1949年初期从香港转学广州,退休后又回到香港,在香港及东南亚有很广的人脉关系,加上生性活泼好客,获得很多海外作家的第一手资料,出版了《海外华文文学现状》等著作。
没想到潘老读了我在海外书写的第一本小书《悉尼写真》,还写了读后感。踏入新世纪,他出任《华侨华人百科全书》文学艺术卷的主编,也聘我做海外特约编委,提供有关澳大利亚文学艺术的资讯。国侨办曾邀请欧美亚澳作家到中国采风,入境后先到暨大,再出发行走神州的东南西北,潘教授特来饯行,谈笑风生。可惜,这竟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更多新闻资讯,请关注羊城派 pai.ycwb.com)
来源 | 羊城晚报·羊城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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