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飞后代在广东的日子

李开周

宋朝的广州官民对外商非常友好

话说八百多年前，广州城中居住着一个超级有钱的外商，姓蒲，来自东南亚，绰号“白番人”。

当时处于南宋前期，大宋只剩下淮河以南半壁江山，疆域狭小，人口稠密，老百姓除了养活自己，还要养活庞大的军队和官僚集团，还要非常屈辱地向北方的女真人缴纳岁币和岁绢，土地上的那点儿产出远远不够。所以呢，上至朝廷，下至商人，都不得不从海洋贸易上想办法，以广州、泉州和明州（宁波）这三大港口城市为支点，与东南亚诸国互通有无，用贸易利润和海关税收来填补财政缺口。南宋极盛时期，大约有40%的财政收入来自海洋贸易，形成了“头枕江淮，面向东南”的开放格局。

那时候，广州官民对外商是非常友好的，那个姓蒲的外商不但取得了永久居留权，而且还在广州买地建房，结婚生子，甚至还被允许建造了高耸入云的宗教建筑。

那时候，广州城里级别最高的官员是岳霖，他不仅是广州知州，同时还是广东经略安抚使，相当于广州市长兼广东省长兼军区司令。岳霖有一个儿子，名叫岳珂，年方十岁，跟随岳霖去蒲姓外商家里拜访过。

多年以后，岳珂根据回忆描写了在蒲姓外商家做客的情形：

“旦辄会食，不置匕箸，用金银为巨槽，合鲑炙、粱米为一，洒以蔷露，散以冰脑。”天一亮就聚餐，不用筷子，不用勺子，用金银铸成大槽，里面盛着烤鱼拌饭，用蔷薇露来调味，用冰片来装饰。

“楼上雕镂金碧，莫可名状。有池亭，池方广凡数丈，亦以中金通甃，制为甲叶而鳞次，全类今州郡公宴燎箱之为而大之，凡用鉟铤数万。中堂有四柱，皆沉水香，高贯于栋。曲房便榭不论也。”所住的楼房雕梁画栋，金碧辉煌。花园里的小池塘用一片一片的黄金砌成，每一片黄金都被打造成大片的鱼鳞形，光是这一项装饰就要用掉几万两黄金。正房客厅的四根柱子全是沉香木，又粗又直，撑起庞大沉重的屋顶。卧室、书房和其他小房间也是同样奢华，就不用说了。

岳珂是岳飞的孙子

有一年春节，岳霖为了笼络这个外商巨富，在衙门里设宴招待，岳珂也参加了：“家人帷观，余亦在，见其挥金如粪土，舆皂无遗，珠玑香贝，狼藉座上，以示侈。帷人曰：此其常也。”蒲某让仆人在宴席四周架起了帷幕，岳珂见他挥金如土，珍珠宝贝和名贵香料都随意丢弃在座位上。蒲某的仆人还对岳珂说：“这是俺们家老爷的习惯，他平常就是这么奢华。”

又过了大半年，岳霖病逝，刚过十岁的岳珂扶柩北上，离开了广州。在北上途中，岳珂听熟人谈到蒲某：“其富已不如曩日。”那个姓蒲的外商啊，他已经不像过去那么有钱了。

以上这段故事，出自南宋文献《桯史》，对我们现代人了解南宋广州的海外贸易略微有一些帮助。

《桯史》是谁写的呢？其实就是岳珂。岳珂是谁呢？他是岳飞的孙子。

我们知道，岳飞在公元1142年被宋高宗和秦桧害死，死的时候还不满四十岁。但是古人结婚早，生育也早，当时岳飞已有五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女儿名叫岳安娘，五个儿子分别叫岳云、岳雷、岳霖、岳震、岳霭（后来被南宋第二个皇帝宋孝宗改名岳霆）。

严格讲，岳云不是岳飞的亲生儿子，而是义子。岳云结婚更早，十几岁就结婚生子。1142年，岳云与岳飞同时遇害，之前已经生下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大儿子叫岳甫，二儿子叫岳中，女儿叫岳大娘。

岳珂的父亲岳霖，是岳飞的第三个儿子，1142年才十三岁，尚未婚配，所以岳珂不可能见过祖父岳飞。那么岳珂是在什么时候出生的呢？1183年，也就是岳飞遇害40多年以后。

岳飞的两个儿子被流放到惠州

遥想当年，宋高宗杀掉岳飞、岳云和岳飞的部将张宪，还不罢休，还抄了岳飞的家产，并将岳飞的家属流放到了广东。

宋高宗在圣旨中说道：“岳飞、张宪家业籍没入官，家属分送广南、福建路州军拘管，月具存亡闻奏。”没收岳飞和张宪的家产，将岳飞的家属流放广南，将张宪的家属流放福建，交给地方官严加约束看管，每个月都要向朝廷报告他们的动向和存亡。

“广南”是个大概念，包括广东、广西、海南，岳飞的家属究竟被流放到了广南的哪个地方呢？南宋短篇小说集《夷坚志》里有一段记载，说是岳飞死后，其子岳霖和岳震携家带口抵达惠州，在惠州军官兵马都监的办公室后面搭了几间最简陋的土坯房，兄弟二人共住一间，各睡一张单人床，平常吃饭、买菜、上厕所，都要向兵马都监打报告，经过批准才可以出门。这段记载说明，岳飞家属被流放到惠州，至少一部分家属是在惠州。

宋朝流放犯人和犯人家属，有两种方式。一种叫“刺配”，就是在脸上刺字，然后发配到某个牢城营做苦力；一种叫“编管”，脸上不刺字，不去牢城营，但是必须离开家乡，去朝廷指定的地方，在当地官员和官兵看守下居住。岳飞的家属没有被刺配，而是被编管，跟去牢城营相比，当然自由多了。

因为有一定限度的自由，所以岳霖得以在流放地娶妻生子。岳霖是在惠州成家的，生了一个儿子叫岳琛，就是岳珂的大哥。岳雷在流放之前就成了家，流放期间又添丁进口，生下三个儿子，分别叫岳纬、岳纲、岳纪。

岳珂是在哪里出生的呢？于史无载。不过我们可以肯定，他没有生在惠州，因为他在1183年才出生，而早在1162年，准备退位当太上皇的宋高宗就良心发现，赦免了岳飞的后代儿孙，准许他们离开流放地，返回家乡。同年六月，宋孝宗即位，不但为岳飞平反昭雪，还授予岳飞的儿孙和女婿以官职。然后呢？岳飞的儿子、孙子、女儿、女婿都陆陆续续北上和东下，有的去了长沙（岳飞曾经在此驻守过），有的去了九江（岳飞曾经在此定居），有的去了京城杭州，有的抵达任职所在地，走马上任当了官，再也没有人回到惠州那个伤心地。

岳飞一生戎马倥偬，只有一次到过广东。那是1132年，他和义子岳云率领八千精兵追击叛军，从湖南追到广西，又从广西追到广东，在广东连州与部将张宪会师，随后就领兵北上了。

而岳飞的儿孙则在广东待了很长时间：三儿子岳霖和四儿子岳震在惠州住了整整20年，孙子岳琛也是在惠州出生的。到了1189年，岳霖又被任命为广东经略安抚使兼广州知州，最后于1192年死在广州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