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睡着不知怎么就醒了,摸出手机看一眼,屏上显示的时间是4点35分。想再睡也睡不着,索性触屏,突然就被一行黑字电击:“……金敬迈去世,享年90岁。”
是《羊城晚报》第一时间在网上发布的消息:“金敬迈代表作《欧阳海之歌》在上个世纪60年代发行超过3000万册。”对于那个年代的12岁的我而言,这部书太重要了!
永远忘不了辽南那个县城的书店,就在我家附近。那时全国所有的书店都叫新华书店。一栋二层青石与砖混的小楼,正面挂着所有书店统一的那种红色行书体牌匾:“新华书店”。
在摆放书的架子上,赫然出现了一本封面上是战士推烈马金质雕塑的书,在一米之遥吸引了我。因为有一排柜台隔着,无法靠近。书的售价不过一元钱,而我却跟家里要不到钱买。然而,我却又被深深吸引,舍不得放下。于是,我决定每天过来看。
书店的大门是每天早晨七点十分打开,门一开,我便头一个钻进去。冬天有个厚重的门帘,费劲儿拱开一道缝隙钻进去。我在柜台前装模作样地磨蹭一会儿,一指架子上的《欧阳海之歌》,让售货员拿给我看。我一边翻着书,一边用余光瞄着售货员,生怕人家识破我的“阴谋”。
很庆幸,我遇到了一个温厚贤良的阿姨,她姓李,有两个儿子,后来都成了我的朋友。她允许我每天过来看书,于是,我就放心大胆地站在柜台前捧读。
融化到血液中了
我不舍得将这部书看完,越到最后,手捏的书页越薄,我越是慢下来一字一句品读。我怕看完,也怕看到英雄欧阳海壮烈牺牲的场景。而越是结尾越精彩,越让我急着看。
抒情排比句,抓住了英雄冲上去的那一瞬间,短短的二十三秒,淋漓尽致地抒发着英雄二十三岁的人生。欧阳海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说了什么……
之后,笔锋一转,否定了前边的猜测,而是肯定地写道,他什么也没有看到,什么也没有想到,什么也没有说。他短短的二十三年人生,不就是说了这些,看了这些,听了这些,想了这些吗?
小学五年级的我躲在这里,站着将厚厚的《欧阳海之歌》读完,并就此养成了去书店站着读书的习惯。两年后,我收藏了这部书,又研读数遍。用那个时代流行的句式:融化到血液中了……
主人公是他自己
那时候我会陷入冥想:作家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他是怎么把这样一部大书写出来的?那时没有追星这个说法,也不敢去想象与他相见。直到1996年12月在北京参加全国作代会时,我与“金敬迈”这个贴在门上的名字不期而遇——
那是在京西宾馆。我们辽宁代表团住在六楼。有一天傍晚,我到走廊上去送客人时,突然发现在我同一层楼上的一扇门上竟然贴着金敬迈的名字。一种说不清的激动使我怔了半天,几经犹豫上前敲门,轻轻地……
五年后,我接到漓江出版社的2001年度报告文学选本。书中选了我的报告文学《中国家庭:钢琴带来的喜与悲》,书中也收录了金敬迈的一部新作《好大的月亮好大的天》。我一口气看完了这部书(节选),其震撼程度绝不亚于当年的那部“欧阳海”。只不过,这一回主人公不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掩卷沉思,我联想到那次作代会上我贸然敲门拜访的白发长须的长者。那张坚毅冷峻的面孔,那种没有多余的寒暄,并且一点也不为你受他书的影响而欣慰的样子。他什么都经历过,什么都看透了。他对于生活的体验与认知,已是宠辱不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