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中间巷的时候,犹春寒料峭,天空压着重重叠叠的云,像是一床灰白的棉被。
云漏的天光从巷子两排整齐的楼房中间落下来,微寒的杨柳风也从那落下来,却是轻轻的,不沾一丝尘土。
不知为什么,我感觉那一瞬间红砖的颜色刚刚好,明艳的华彩被风雨洗涤殆尽,丝毫没有那种新出砖窑的炉火气焰,沉淀着数十载光影,砖墙也有一种平实安稳的可爱。
二十年前,我生在这里,在这里度过每一个傍晚,看夕阳染着每一面砖墙,然后又在猪圈旁的空地上等着,等着夕阳又在夜幕降临时消去烟火气。
在同样的时节里,我也曾在这巷子里的苔藓新绿的青石上来来往往,稚嫩的手拿着自己制作的木片子,追赶着滚动的锈铁圈。
我似乎开始忘记了,这是一个阴郁的时节,不时阴雨绵绵。
巷子依然是旧时的模样,红砖矮墙不变,或许再过十载也会依旧,因为这里的时光只会像细细的溪流静静流淌,波澜不惊,不似都市的繁华变迁。
但是,这里也不是一成不变的。仅有的几间仿骑楼的住宅在南方雨水接二连三的冲刷下渐渐残败,面街墙脱落很严重,已经很难分辨上面浮雕的花纹,或许雕着山茶花,或许雕着木棉花。在这些旧墙上,偶有飞鸟落脚,或许是在风里飞倦了,在这里落下几声清啼就又飞走了,却也藉此带来了粪便里未能消化的树种。有几处已经生长着低矮的丫雀树,应该是一种山榕树,白色的根须盘错在墙缝,裸露在外的已经变成深褐色。不知什么时候,丫雀树的灰褐色枝条上点缀了几片黄绿色的叶,还有零零星星的小花果,变化悄然发生,不知悲喜。
在这里,我还发现过一些特别的物事。在一些低矮的瓦檐上,天长日久地,就积累了一些碎屑。在这些瓦隙间,一种俗称落地生根的植物竟然疏落地生长着,花叶在空气中微微摆动着,即便枝干瘦削,却也带给冷寂的老巷子几分生气。
轻风吹过的巷口,已有硕大的木棉花落下,侧卧在湿软的土地上。我曾经想象木棉花落地的声音,虽然从没听见过,但是在期待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我分明地听到自己悸动的心跳声,咚咚咚,大概这就是木棉花落地的声音,大概花开花落自有时,亦皆有欣喜。
这时候,几块零碎的黑色布角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卷来,在风里,在云里,飘落。细细看过去,才知道是燕子。
曾经岑寂的天空不再空落落的,不再只有风雪的苍白。天空就是几重乐章,燕子就是跃动的黑色音符,演奏出跃动的旋律,越过广阔的田野,越过每一条渐渐温暖的河流,装点孤零零的电线杆,缠绕在疏枝的新芽。一切仿佛都在阳光到来前铺展开,一切将会那么明朗。
在不经觉间,燕子已经如期地回到巷子,回到屋梁,轻啄旧时的碗巢。
而我又将离开这里,却不带悲伤。因为,偶然间抬头,看见的不只是燕子,也是心底泛起的欢喜,是时光静好的感动。
编者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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