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娟:处理好生活,才能处理好写作
日前,“2017年度中国好书”在央视揭晓。由广东花城出版社出版的《遥远的向日葵地》榜上有名。
《遥远的向日葵地》是作家李娟继《羊道》《冬牧场》之后的最新非虚构长篇散文。作者首次将目光聚焦于自己的家族成员,讲述全家在新疆阿勒泰戈壁的乌伦古河南岸,以种植向日葵为生的经历。她用细腻而明亮的笔调,刻画了农场劳作的细节,再现了北疆阿勒泰苍茫大地上的生活图景。书中呈现出一种完全暴露在大自然中脆弱微渺的,同时又富于乐趣和尊严的生存体验。
十年前,李娟的妈妈在阿勒泰戈壁草原的乌伦古河南岸,承包了一块200亩的向日葵地。她们母女俩,还有一位叔叔,一起在向日葵地劳动。这是一段艰辛又充满奇迹的耕种生活。向日葵地历经黄羊啃食、毁了再种,种了又毁、三次补种,又接连遭遇干旱、虫害,直至收获,中间是微弱的希望和漫长等待……
“当我在葵花地生活的时候,我就觉得我总有一天要把它写下来,就一直是这个想法,然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段记忆就越来越深刻,如影相随,耿耿于怀的。然后过了十年的时间,我就慢慢开始写,第一篇我记得写的是《繁盛》,后来慢慢就一篇一篇出来了,就成了一本书。”这本书就是《遥远的向日葵地》。
为配合新书的发布,近期李娟在珠三角多个城市集中出席了一些讲座活动。在主持人的提问下,略显腼腆的她分享了自己写作的感受,以及对新疆、对生活、对文学的看法。
李娟的写作大多聚焦于乡村、牧场等,如今她搬进了城市里,读者很关心这对她的写作是否会造成影响,李娟说:“我写阿勒泰的文字是离开阿勒泰写的,写牧场、向日葵的文字,是我离开以后,才慢慢写出来的。我觉得地域环境的改变,对我的写作没有什么影响。如果一位作家会受这种影响,仅仅换地方就受到影响,是作家的问题。但是未来怎么样,我不知道。先写,写是我最大的本分,努力地、准确地写出来,对我来说就是全部了。”
作家王安忆曾评价李娟的文字:“有些人的文字你看一百遍也记不住,有些人的文字看一遍就难以忘怀。”对于自己的写作之道,李娟在多个活动现场表示:“写作是需要取舍的,需要一些内容衔接调整,不能像流水账一样,不能想到什么写什么,我写作的时候,想象自己是读者,我自己愿意不愿意看这样的作品,怎样表达才不是那么乏味。当然这也是一种写作的心灵,虽然内容都是真实的,还是要在节奏感等方面调整。我觉得,主要就是,我尽量不说废话。是难以言说的一种技巧,我说不上来,我写的时候,自然而然地这么考虑,很耐心、缓慢地经营。”
《遥远的向日葵地》大部分关注自我
羊城晚报:您的新作《遥远的向日葵地》仍是以阿勒泰为题材进行写作的,相比起您之前的作品,侧重点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李娟:很多人问过我类似的问题。我觉得其中的变化需要读者去发现。对我来说,改变是有的,但我自己却不好说。而且我作为一个作者,也不太会去考虑这方面的问题。
羊城晚报:文学与地理有着密切的联系,如沈从文的湘西、莫言的高密东北乡、哈代的威赛克斯等。阿勒泰在您的文学世界里扮演怎样的角色?
李娟:很多人都给我打上“阿勒泰”的标签。还有很多人劝我不要离开阿勒泰,说它是我写作的源泉。但“源泉”这个东西,如果依赖于环境,依赖于外物的话,我想也不会太长久。阿勒泰是我生活过的地方,是我大部分文字的发生地。它对我来说当然很重要了,但也没什么特别的。写作本身最重要。
羊城晚报:在您写的阿勒泰的题材里面,您最满意的是哪一部?
李娟:我可能比较满意《冬牧场》吧,《遥远的向日葵地》也挺满意的。相比《冬牧场》,它的情感更加浓烈,更加直接。这两场不同的写作是我情感的不同需求吧。
羊城晚报:同样是非虚拟写作,对您而言《冬牧场》和《遥远的向日葵地》不同在哪里?
李娟:《冬牧场》,可能会更“有用”一点。它能令读者初步了解哈萨克牧人,能够更加关注游牧民族的生存现实。《遥远的向日葵地》大部分关注自我,而《冬牧场》关注他人。
羊城晚报:对于一个熟悉的题材,在写作的过程中,您会产生新的认识吗?您会害怕改变吗?
李娟:写作过程中本身就在不断地推翻,不断地怀疑,不断得到启发,是打开更多窗户的过程。它不但是个创造过程,更是我个人的一种学习认识的过程。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不怕改变。对很多人来说,改变有可能导致倒退,但对我来说,改变才能继续前行。
不会迎合读者的阅读期待
羊城晚报:虽然感情上相当强烈,可是您的语言文字风格相当克制,您有特意去平衡这两者的关系吗?
李娟:个人情感对个人来说很重要,伤心激动的时候,简直恨不得让全天下人都来安慰你。但实际上对于陌生人来说,人家根本不需要你的伤心,也不需要你的激动。除非这种伤心和激动能够和他人建立某种恰当的联系。这就是作家在做的事情吧,寻求这种联系,准确简练地表达出来。
羊城晚报:所以您会在意读者这种感受吗?
李娟:我当然在意了,我写东西就是为了让别人看到,就是为了和陌生人完成更流畅更顺利的沟通。不过,我虽然在意读者的阅读感受,却不会去迎合他们的阅读期待。
羊城晚报:您曾经为别人的批评而作出改变吗?
李娟:大部分时候,我是固执的人。对于写作非常自信。但如果能做到更好,我也很乐意改变。
羊城晚报:您其实一直都对自己的写作特别有自信?
李娟:是的。而且除了写作,其他方面我都没什么自信。自信的可能是对文字的判断力吧。我觉得判断力真的比才华更重要。要不然你写的东西好不好你自己都不知道,那多可悲。
羊城晚报:您这种语言上的风格是慢慢探索形成的吗?过程也跟您的判断有关系?
李娟:那当然的。而且判断力也是慢慢形成的。以前可能看这个也觉得好,那个也觉得好。后来看得多了才慢慢有高下之分,慢慢地学会取舍。慢慢知道自己写的时候应该怎样写,不能怎样写,知道如何绕开一些多余的东西。
现在很有写作的急迫感
羊城晚报:作为作家,您如何处理自己的文学世界与外部环境的关系?
李娟:很多同行说过,写作是内心世界的一种行为,是一个非常私人的非常自我的行为,得和外部生活、外部现实隔离开来,以免伤害写作。我觉得挺扯淡,这怎么可能呢?所有人都和这个世界千丝万缕联系在一起,你怎样去对待世界,你就会怎样对待写作。你排斥这个世界,写作也会排斥你的。两者不是对立的。哪怕你面临的是一个你很讨厌的、很不甘心的生活状态,无论你多么想脱离它,它都是你命运的一部分,是你写作的一部分。处理好生活,才能处理好写作。
羊城晚报:您觉得自己能够做到稳稳当当,不偏不倚吗?带着强烈偏见的选择,您做得到吗?
李娟:我还做不到稳稳当当,不偏不倚,这是我努力的无数个方向之一。而我也是有偏见的,可能不是那么强烈,可能会顾及太多。而毫无顾忌地写作的作家们,我觉得也自有魅力。
羊城晚报:写作多年,会感觉到有瓶颈吗?
李娟:还真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而且很多人都表示担忧。可我觉得他们这样担忧,是因为他们自己遇到了瓶颈。我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瓶颈,至少目前不会。以后可能会,真的像别人一样写空了,写完了,很空虚。但我现在,还是觉得很有写作的急迫感,觉得想写的东西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