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象之类

抽象之类

杨小彦 中山大学传播与设计学院教授

我把去年底策划的一个旨在回溯广东三十年抽象艺术发展的展览命名为“回归本体”，意思是，我们应该把抽象艺术看成是回到绘画本身的一种努力。

其实，细究起来，这一说法可能会有点问题。难道几千年的具象绘画，也就是把描绘对象的绘画看成是“背离本体”了吗？至少，目前的考古研究并没有证明人类绘画的起始是“抽象”，恰恰相反，远古艺术无一例外都是有对象的，至今最早的艺术，法国南部阿米拉洞窟的壁画，画的就是野牛。而且，儿童心理学研究也支持这一结论，也就是说，儿童最早的涂抹表现，恰恰也是具体的，只是，这一“具体”是儿童的认知的结果。

抽象画的“发明者”和“创始人”康定斯基在画出人类第一幅抽象画多年之后，写了回忆当年画抽象的文字。他承认，在没有认识到抽象也可以是“画”之前，没有对象的描绘是不可想象的，绘画的全部功能，就是为了能够惟妙惟肖地表达具体物象，尽管每一时代关于“惟妙惟肖”的定义不太一样，对“画得像”的风格理解也有极大差异，但把对象画出来，让人觉得“栩栩如生”，却是不二的目标。促使康定斯基走出这一步的原因似乎有点偶然，首先，他发现调色板的效果比画更好，但他不能认为调色板本身是“画”；其次，一天下午，在工作室，他突然发现，墙角有一幅画非常好看，但什么都没有表现。走近前去看时，才知道是一幅莫奈的油画写生，不过是颠倒放了，同时窗外一缕阳光照在画上，发出奇异的光辉。这一偶然“看见”终于使康定斯基意识到，调色板上的效果就是“画作”。

不过，当康定斯基画出一连串的抽象画之后，他意识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那就是，他必须分辨涂抹和创作的区别，必须证明抽象画是精心创作出来的，而涂抹只是涂抹而已。也就是说，他面临着一个重要的任务，从理论上为抽象画正名，为抽象画建立意义，为抽象画寻找美学的解释。《艺术的精神性》就这是一焦虑的产物，在书中，康定斯基试图证明，一个三角形和一个圆形的交接，其产生的效果和意义，绝对不亚于米开朗哲罗画笔下上帝的手指触摸亚当的手指。他努力证明，不同形状和色彩之间的交错，同样具有审美的力量。

今天看，康定斯琪的论证是有价值的，至少，在他的努力之下，为绘画而绘画成为了可能；不仅可能，甚至，在先锋性上，甚至超过表达物象的绘画，因为，在他的理论体系中，有对象的画不是画，而是对象的奴仆。从这一意义看，我觉得也可以把抽象主义看成是对“本体的回归”，在这里，所谓“本体”，指的就是纯粹绘画。